第一章：春日邂逅
1988年的暮春时节，柳絮飞舞的季节里，我们青山村刚刚迎来了农忙时分。
我姓刘，名志强，那时候刚满二十五岁，在村子里算得上是个有名的庄稼好手。从小跟着我老爹学农活，不管是耕田种地还是养牲口，我都能干得有模有样，比村里那些老把式还要麻利三分。
可我们家有个说不出口的心病—我太爷爷那一辈，曾经是个小地主。尽管新中国成立都这么些年头了，但这个身份就像个看不见的枷锁，让我们一家子在村里总是抬不起头来。媒婆倒是上门提过几次亲，可一提起我家的出身，对方立马就没了音信。
那天上午，村委会主任李德福找上门来，说他家那块三分地需要人帮忙翻整一下，自己年纪大了干不动重活，问我能不能搭把手。
我心里琢磨着，李主任家里有两个儿子都在县城工作，怎么偏偏找我这个外人帮忙？不过既然开了口，那就是给面子，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。
第二天天刚蒙蒙亮，我就牵着家里那头老水牛出了门。
李主任家的那块地土质肥沃，黑得发亮，一看就知道是能出好收成的宝地。我挽起袖子，吆喝着老牛开始耕作。初夏的阳光虽不算毒辣，可干起活来汗水还是如雨点般滴落，湿透了后背的汗衫。
正当我埋头苦干的时候，田埂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：「志强哥，快过来喝口水吧。」
我直起腰身抬头一看，险些让手中的犁杖滑落。
站在田边的是李主任的女儿——李慧芳。
她身着一件淡蓝色的碎花衬衣，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两条辫子，手中端着一只白瓷碗。村里人都晓得，这李慧芳是李主任的心头肉，中专毕业，模样俊俏，就是眼界高，村里的小伙子没一个能入她法眼的。
我连忙停下手头的活，走到田埂边上，接过她递来的那碗水。水是放了蜂蜜的井水，入口甘甜，一直甜到心坎里。
「慢着点喝。」她望着我，双眸如星子般闪亮。
我大口大口地把水喝干，用手背抹了抹嘴角，憨厚地笑着说：「多谢了。」
就在我打算转身继续干活的当口，她忽然从衣兜里取出一块雪白的手帕。我当场就愣住了，在我们乡下，姑娘家的贴身手帕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男人用的。
「别动。」她轻声说道，朝我走近了一步。
我僵在那里，连大气都不敢出。一股淡淡的花香夹杂着她身上特有的女孩子气息扑鼻而来，让我脑袋瓜子都有些发懵。
她踮起脚尖，拿着那块手帕，轻柔地为我拭去额头和面颊上的汗珠。她的动作温柔细致，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凉的指尖偶然碰触我肌肤时的触感。
那一刻我的脑子就像被雷劈了一般，嗡嗡作响，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。
擦完汗后，她并没有立即退开，反而又贴近了些，温润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，酥麻难耐。她凝视着眼前这片刚翻耕过的黑土，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，柔声说道：「这片地，正缺一个好庄稼汉。」
我一个穷小子，哪里敢有什么妄想。可她那句话，就如同一粒种子，深深扎根在我心田里，后来竟长成了一棵我此生都无法移除的参天大树。
第二章：情愫暗生
自打那天起，李慧芳仿佛换了个人似的。
以往在村里碰面，她顶多冲我点个头打个招呼。可现在，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来跟我搭话。
「志强哥，我家的水缸太重了挑不动，你能帮帮忙吗？」
「志强哥，这道算术题我算不出来，你念过高中，能指点指点我吗？」
时间一长，全村的人都瞧出了门道。闲言碎语也跟着传开了。
「瞧那李主任家的闺女，八成是看中刘志强了。」
「不能吧？刘志强家那个出身...李主任能点头？」
「这可不好说，刘志强在咱村里可是出了名的能干，李主任没准就看重他这股子踏实劲儿呢。」
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，我心里既欢喜又忐忑。欢喜的是，慧芳她兴许真的对我有情意。忐忑的是，我和她之间，横着的不光是贫富差距，还有那个永远撕不掉的标签。
可慧芳似乎丝毫不在意。她依然来找我，有时还会给我送她亲手做的鞋垫，上面绣着喜鹊登枝，那份心意，再清楚不过了。
我娘看在眼里，急在心上。
「儿啊，你可千万别糊涂。」她把我拉进屋里，苦口婆心地劝道，「李主任家的门第高，咱们高攀不起。你别耽误了人家姑娘，也别坑了你自己。」
我低垂着脑袋，一言不发。我心里清楚我娘的话有道理，可这感情的事，哪是说断就能断得了的。
那天，我鼓起勇气问慧芳：「慧芳，村里那些流言蜚语，你都听说了吧？你...你就不担心影响自己的名声？」
她正在给我补一件破了洞的褂子，听了这话抬起头，认真地凝视着我：「担心什么？嘴巴长在别人身上，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。我只晓得，志强哥你是个好人，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。」
她的话，让我内心既温暖又痛苦。
可现实的耳光，很快就狠狠地抽了过来。
没过几天，李主任就把我叫到了他家里。
他盘腿坐在炕上，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，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。
「志强啊，」他磕了磕烟锅，「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，能干活，实在。大叔都看得清楚。」
「大叔，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。」我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。
「那大叔就开门见山了。」他抬起眼皮瞟了我一眼，「你和我家慧芳的事情，村里都传遍了。这件事，不妥当。」
「哪里不妥当？」我握紧了双拳。
「哪里？」他冷笑一声，「你家的情况，你心里还没数吗？我李德福是党员，是村委会主任，我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地主家的后代吗？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？」
他的话如同一盆冰水，从头到脚浇得我透心凉。
「可是...那都是陈年旧事了...」
「在别人那里是陈年旧事，在我这里不是！」他把烟袋在炕沿上重重一敲，「刘志强，大叔今天把话摊开了跟你说清楚。你以后，离我家慧芳远一点。你要真为她着想，就别再去招惹她！」
从李主任家出来，我感觉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。
没错，我怎么忘了，我身上还背着「地主后代」这个包袱。在这个身份面前，我所有的努力，所有的优点，都变得一文不值。
第三章：痛苦割舍
那天夜里，我独自一人在村头的小河边坐了很久。
我想了许多事情，想到了慧芳的好，想到了李主任的决绝，也想到了自己这没有尽头的苦日子。
我做了决定，放手。
我配不上她。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，毁掉她的前程和清誉。
第二天，慧芳又来找我，我第一次躲开了她。
她在我家门前等我，我就从后门溜去了地里。她在田头等我，我就绕道从另一边回家。
连续几天，我都在躲避她。
她终于忍不住了，在一个黄昏时分，把我堵在了回家的路上。
「刘志强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？」她眼眶红红的，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「没搞什么鬼。」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，低着头说道，「慧芳，我们...不合适。你爹说得对，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。」
「不合适？」她笑了，笑得比哭还要难看，「就因为你太爷爷是地主？刘志强，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！我以为你跟村里那些人不一样，没想到你也是个软蛋！」
她的话，句句如鞭子般抽打着我的心。
「我...我这是为了你好...」我试图解释。
「为了我好？」她擦掉眼泪，倔强地盯着我，「你要真为我好，就光明正大地去跟我爹说，你要娶我！你去跟他理论，去跟他争辩！可你呢？你只知道躲！刘志强，我看错你了！」
说完，她哭着跑开了。
望着她远去的身影，我心中疼痛如刀割。
我是软蛋吗？是的。我怕了，我害怕不仅争取不到我们的未来，还会连累她一起被人指指点点。
从那以后，慧芳再也没来找过我。
村里人都说，李主任给她介绍了城里的对象，是公社某个干部的外甥，这几天就要来相亲了。
听到这个消息，我心如死灰。
第四章：洪水考验
转眼到了盛夏，天气变化无常。
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，第二天就乌云密布。到了深夜，下起了倾盆大雨，还夹杂着冰雹，把田里的庄稼打得七零八落。
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，村东那条河的水位急剧上升，眼看就要漫过堤坝了。
「糟了！河堤要垮了！」村里的大喇叭在半夜突然响起。
李主任拿着手电筒，挨家挨户地敲门，组织村里的壮劳力去抢险。
我也从床上爬起来，披上雨衣就往外冲。
到了河堤一看，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。河水已经超过了警戒线，浑浊的浪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堤坝，好几处地方已经开始渗水了。
「快！用麻袋装土！堵缺口！」李主任声嘶力竭地指挥着。
我们几十个汉子，就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，扛着沙袋，拼了命地往堤坝上冲。
雨势太猛，脚下的路又湿又滑，好些人都摔倒了，爬起来继续扛着跑。
就在这关键时刻，堤坝最脆弱的一段，突然「轰隆」一声，被冲出了一个两米多宽的缺口！
洪水如猛兽般瞬间涌入！
「堵不住了！」有人绝望地大喊。
所有人都慌了神，要是这个缺口堵不上，洪水冲进村子，整个青山村就完了！
#优质图文扶持计划#就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，我看见李主任扛起两个沙袋，想都没想就跳进了那个缺口，想用自己的身体来堵住！
「大叔！」我大喊一声，也跟着跳了下去。
冰冷的洪水立刻淹到了我的胸口，那股巨大的冲力差点把我冲倒。我咬紧牙关，和李主任一起，用身体死死地抵住沙袋。
「志强！你快上来！太危险了！」李主任急得大叫。
「我不上去！要死一块死！」我怒吼道。
我们两个就像两根钉子，牢牢地钉在了那个缺口上。越来越多的人被感动了，也跟着跳了下来。
大家手拉手，肩挨肩，筑起了一道人肉长城。
雨还在下，水还在涨，可我们没有一个人后退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冻僵了，意识也开始模糊。
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，耳边突然传来了慧芳的声音。
「志强哥！志强哥你一定要撑住！」
我努力睁开眼睛，看到她和村里的妇女们，也扛着沙袋跑来了。
她看到我在水中，眼泪瞬间夺眶而出。
「爹！志强哥！你们快上来！」她哭着呼喊。
那一瞬间，我凝视着她焦急的面容，突然觉得，哪怕死在这里，也值得了。
第五章：真情显现
我们最终还是堵住了那个缺口。
天亮时分，雨停了。公社派来的救援队也赶到了。
我们一个个从水中被拉上来，浑身泥泞，冻得嘴唇发紫，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笑容。
我因为在水中浸泡太久，加上体力严重透支，一上岸就发起了高烧，当场昏倒了。
等我再次醒来时，发现自己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。
我娘坐在床沿，眼睛肿得像核桃。
「娘...」我一开口，嗓子疼得像火烧。
「儿啊，你终于醒了！」我娘喜极而泣。
我这才得知，我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。
「是慧芳那丫头，」我娘一边给我喂水一边说，「你昏迷期间，她就守在你床前，两天两夜没合过眼。喂你喝水吃药，给你擦身体，比亲女儿还要贴心。」
我心头一暖，挣扎着想要坐起来。
「慧芳人呢？」
「她刚回去休息了。这孩子，也是个痴心的。」
正说着，门推开了，慧芳端着一个饭盒走进来。
见到我醒了，她眼中闪过喜悦，随即又湿润了眼眶。
「志强哥，你总算醒过来了。」
我看着她憔悴的模样，心疼不已。
「我没事，」我勉强挤出笑容，「让你操心了。」
那天，李主任也来了。
他站在我的病床前，凝视着我，半晌没有开口。最后，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「志强，好样的。」
就这么一句话，胜过千言万语。我知道，他心中那道坎，跨过去了。
我出院那天，李主任亲自来接我。
他把我拉到一旁，递给我一个信封。
「这是公社这次给的抗洪奖励，有你的一份。」
我打开看了看，是八十块钱。
「大叔，这太多了。」
「不多。」他摆摆手，「这是你用命换来的。志强，大叔以前...对不起你。大叔向你道歉。」
说着，他居然要给我鞠躬。
我赶紧扶住他：「大叔，您这是要折我的寿啊！您别这么说，我都理解。」
他看着我，欣慰地点了点头。
「那...你和慧芳的事情，你们自己看着办吧。我...不再阻拦了。」
第六章：美满结局
我和李慧芳的婚事，成了我们青山村那年最大的喜事。
婚礼办得格外热闹，全村老小都来了，真心诚意地为我们祝福。
再也没有人提什么「地主后代」，见了我，都客客气气地叫一声「志强」，眼中满含敬意。
婚后，慧芳跟我说，那天在河堤上，看着我在洪水中死撑着不肯退缩，她当时就下定决心了，这辈子，不管她父亲同意与否，她都非我不嫁。
「我当时就想，」她说，「能为了一个村子拼命的男人，肯定也能为了一个家拼命。」
听了这话，我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，心中百味杂陈。
后来，我凭着那股不服输的劲头，加上脑子灵活，成了村里第一批承包鱼塘的人。
日子越过越红火，我们盖了新房，买了拖拉机，成了村里头一个购置电视机的人家。
如今，将近四十年过去了，我和慧芳都已经做了爷爷奶奶。
有时候，我们还会一起到当年那块地里走一走。
地还是那块地，只是耕作的人，已经从我变成了我们的儿子。
慧芳会像当年那样，依偎在我怀里，笑着说：「你瞧，咱家的庄稼汉，一代更比一代强。」
我就会握紧她那双已经不再光滑的手，心中满怀感激。
感谢1988年的那个春天，感谢那片翻耕过的土地，也感谢她当年那句大胆而含蓄的话语。
是她，让我这个背负着出身包袱的农村青年，看到了希望，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：一个人的价值，不在于他出身何处，而在于他能为这片土地，为他深爱的人，贡献什么。
